1月29日深夜,张文宏因为一场发布会的采访视频走红,人称“硬核主任”“硬核医生”。
2018年6月28日,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感染科主任张文宏就发表了演讲,题目为《人类如何抵抗传染病入侵》。
如何认识病毒、预防感染、防范未知的健康风险?香港、上海、北京流感病毒,SARS、HIV、H7N9、寨卡病毒等微生物,见与不见,就在那里。
以下为演讲实录
张文宏:对我们这群人,给他一个标志就是焦虑。我就是这一群焦虑的人,一群叫做医生的人,我每天在为人类而焦虑。
8000年前,我们人类突然获得了一种能力,这个能力教我们知道了怎么去驯服动物和植物。第一个产生的最重要的一个驯服是小麦,一旦出现小麦以后,就标志着农业社会的诞生,农业社会一诞生以后,人类就开始聚集。从那个时候,我们生活得更加美好,但是我们也更加艰难,为什么?人类只要聚集,所有的传染病,很多野生世界,跟我们一起存在的病毒细菌,就有可能成为一种爆发的态势去发展。有人会写诗,岁月这么静好,就一定有人在负重前行。谁在负重前行,就是我这样的人,所以我告诉你,散落在人类历史长河当中的一些事。
在人类的农业社会产生以后,我们就会面临这样的挑战,你见过吗?在1980年的时候,我们人类宣布这个疾病没有了,但是在这之前几百年,我们人类只要碰到这个疾病,基本上死亡率是非常高的,偶尔可以活下来的,那一定是麻脸。康熙生的就是这个病,但是他活下来了,康熙如果不活下来,我们的版图不会扩到这么远。所以历史上的任何一件小的事情,都要改变我们历史的进程,所以我们在历史长河当中,这些事情你可能已经忘记了,但是有谁在为你做呢,有啊,我们整个的免疫学界,我们的防疫学界的医生都在做一件事情,我们用疫苗,我们把这个灭绝了,所以这是人类灭绝的第一个传染病。琴纳是英国的免疫学家,后来在世界上,我们开始广泛地接种天花疫苗,这个病没有了,所以历史上有,现在没有。欧洲在鼠疫侵犯的时候,你想想看,这个疾病差一点,整个欧洲就没有了,欧洲没有将是怎样一个世界呢,大家可以想象。我们人类的,至少资本主义世界的发展,要延缓几百年,那是肯定的。那么人类世界,今天又是一个什么样子呢,你也不知道。所以改变人类历史进程的事情有很多,那今天这个东西还有吗?有,但是已经不构成威胁,那谁在帮你把这事给做了?是因为抗菌药物的发明。1945年青霉素在全球开始广泛地使用,随后大量的抗菌药物开始出来。现在我们再有鼠疫,部分地区还有,有问题吗,没有问题,我们可以用抗菌药物,很好地把它给治疗掉,所以这个事也不是个事,那你说还有事吗,有事。我们还会发现,大批大批的村庄,一个一个村庄的人就死去,原因是什么?这个就是我们传染病里面非常著名的02号传染病,01号是什么?天花。大量的人接到这个细菌以后,整个村的人因为用这个水,所有的人都会生病,生病以后就一直腹泻,腹泻到什么时候,腹泻到死亡。现在世界上有很多地区还是有,非洲、东南亚。那你说现在的中国为什么没有了,那我告诉你,是因为有人把事给做了。两件事情:一个是清洁的饮用水,能够影响我们人类的很重要的一点;第二个就是抗菌药物。这个你有记忆吗?我们一直会有一些孤立的村庄,在国外有很多电影在演什么呢,一个麻风村。就是人类因为一种细菌的感染,叫麻风杆菌,在整个村庄就会蔓延,你只要跟他握个手,你就是麻风了。为什么麻?神经系统全部被这个细菌侵犯了,就很麻。然后脸上都会长的类似我们看到这个样子,所以他的样子就是麻风。只要人提到麻风都非常惧怕,那我们用一件什么事情把它给做了呢,我们用传统的流行病学的方法,把他给隔离起来,所有的人都隔离在那里,然后接下去治疗,这个问题现在解决了。
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,美国军团过去的时候,突然带来一个病毒,这个病毒在整个欧洲蔓延。欧洲死亡的人是多少?2500万,整个第一次世界大战,死了没多少人,整个的欧洲的这个流感,居然死掉了2500万。然后这个病毒,一直蔓延到阿拉斯加,整个欧洲,再回到美国。所以从1918年开始,人类就开始被流感所困扰。这个病毒是哪里来的,我们现在都知道。这个病毒原来在人类社会是没有的,是自然界当中过来的,那怎么产生的?现在发现,它的很多基因是来自于禽的病毒,就是家畜。我们人类不是驯化动物吗,然后你就跟它生活在一块。你在家里住在那挺好,二楼有风景,下面养猪养牛对吧,很多病毒在那里杂交混合,空中的飞鸟家畜,所以一直会产生各式各样的新的病毒。当一旦有病毒,突破了人和动物之间的界限,它就变成在人当中可以传播的病毒,H1N1的病毒是1918年产生的。那时候同时在人类当中,就一直在流行,今天你们可以逃避它吗,你很显然不能逃避它。过去100年,1918年到现在为止,这个病毒每天在变,那我们现在有人帮你把这个问题解决吗?解决不了,今天我们的疫苗,我们的药物,对这个病毒来讲,我们不能完全地解决。所以今天坐在这里的人,你现在非常幸运,我们今天不是一个流感季,如果流感季,对不起,我劝你还是戴口罩吧。
2009年,大家还记得吧,墨西哥流感。说猪流感,说这个病毒是猪当中流感的,后来全球大流行。我们检测它的基因是多少,H1N1跟1918年的基因是非常相近的。那么这个病毒,现在我们为什么不提了呢,因为它成为了我们流感当中的一种,我们现在把它称为一个季节性流感当中的一种,也就是我默认你跟我一直存在,每年总归有一些人,会死于这个病。流感,你说好像我没有觉得,没有觉得,我马上让你觉得。大家有没有看过一个传播非常广的《流感下的北京中年》,一个流感,就在你的身边,而且它就是那么的重。如果你发现得稍微晚一点点,事实上你是没有机会的,但是如果我发现的晚一点点,我可能就没有机会了。我们自1918年到今年是2018年,正好100年,这个消灭掉了?没有。所以今年的流感季我给大家讲,你如果一旦感染以后,肺里就这个样子了,肺里就白了,你就不能呼吸了,肺都没有了。那你说怎么办,所以这是一个现在你逃脱不了的。那么除此以外,你说是不是就我们中国,日子挺难过的,美国人是不是挺好过的,不是的。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,这个世界上,有谁的日子是很好过的呢,其实每个人都很辛苦的。美国人科技很发达,他们照样也辛苦。美国的宾馆里,经常会爆发军团菌,他们先弄出来的,军团菌我们以前叫退伍军人病。退伍军人在一起很开心,很长时间没见面了,我们在一起吃个饭,这些老人全部得肺炎,而且没有药,都死掉了。现在我们知道,当时是一个军团菌。所以你不认识这个军团菌,那就得死掉。现在我们知道了,那这个病可以控制住,但是在空调里面,在房间里面一直会有。美国的西尼罗病毒,这个病毒现在没有来到中国,就意味着你没有抵抗力的,它从东到西一直在蔓延,从纽约开始,然后感染了以后,接下来是什么呢,先是脑炎,然后就活下来,然后接下去就是老年痴呆症,这就是西尼罗病毒。我们中国现在没有,没有不代表以后也没有。
埃博拉,现在就有关系了。每天有大量的班机,从非洲飞到我们这里来,我们有大量的人到非洲去做生意,你认为跟它还没关系吗?多功能的脏器就衰竭,最重要的一点还没有药,你说这多可怕。这个事情就像昨天一样的,2003年在座有几个人记得北京,北京像空城一样的是吧,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,这就被感染了。我们很多同事,上午还好好的,明天他们告诉我,他没了。我们根本就查不出来是什么病,那时候我们没有能力啊。香港同胞弄出来了,玛丽医院香港大学,都是一些很好的,我们在那里也工作过一些同事,他们弄出来了。这是一个新的病毒,突然就来到这个世界,它是哪里来的?你不知道,那我现在告诉你,这个病毒从哪里来的。蝙蝠的病毒在果子狸当中进化,进化出来一个新的病毒,我们人类去吃果子狸,到你人身上,突然它获得了一个跨越人种界限的能力,它就开始变成这个样子了。我们中国当时那一年,是怎么过的,我告诉你,这日子很难过,难过到什么程度,我们只能靠隔离,让这个病人死去或者活下来。那么我们用最原始的,传染病隔离的方法,让这帮人活下来了,有些人死掉了。
明天等待我们的还有很多,抗菌素没有效的,耐药细菌的感染现在很厉害,全球性的大流行的流感,不知名的病原体的入侵。我们准备好了没有,你肯定觉得听我今天一讲,吓也要吓死了,中国我们医疗水平这么差了,不是的。其实2003年以后,中国已经出现了大的进步,我就是在这场瘟疫里面活过来的人。卫生体系出现大的改变,我们有很多新式的武器,世界上有的,我们医院里可能都有。那你说今天的中国,我们应该怎么面对?你们怎么面对?我怎么面对?当时我跟我们的科主任,我当时很年轻,2003年,一起写了这本书,这是中国的第一本,《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》,我就认为,将来我们还会碰到这样的事情。果然,2003年,又来了,上海都是这样的病人,我们说是不是SARS又来了呢,找不到,是不是再找不到呢,是H7N9。H7H9又是什么样的一个东西,禽流感的变种,获得了在人类当中生存的能力,凶险跟SARS一样。第一个病人,后来爆发应对我们搞清楚,原来是天上的飞鸟,跟地上我们自己养的鸡搞在一块。鸡的病毒跟飞鸟的粪便弄到一起,这些病毒在鸡的身体里面,它会获得杂交进化,进化出来一个新的病毒,又不是鸡的,又不是飞鸟的,在鸡当中可以生活,鸡不会生病,但是在人当中,你会生很重的病。它获得了跨界传播的能力,我们一旦搞清楚,2013年的流感是H7N9开始,我们就获得了全面的处置的能力。这是我所在的医院,隔离病人弄起来进行治疗,还好非常幸运的,我们有药物可以治疗。但是2017年又来了,那你肯定会问我,每一次新的一个病毒来了,你都这么辛苦的吗,不是的。我们现在的能力,如果你今天在上海,突然一个流感,肺里也是这个样子,那你得赶快来找我。因为2017年,也是这样一个病人就来了,他说张老师我们以前在你这里看过,我现在已经不行了,他气透不过来了。我们马上做,怎么做?全副武装。所以我们是有装备的人,没有装备,在这个世界上,你就没法生存了,那你说我没有装备,我得挺好的,那你得在原始社会,你可以没有装备,所以人类是一直被欺负的。但是今天我告诉你,2003年、 2013年,现在2018年,我们中国其实不是这么回事,整个的卫生界浴火重生。这个全都是,每一个东西看着小小的,1小时、 2个小时,我基本上可以知道,你这个是什么东西弄出来的,前面那个肺里一弄,几个小时以后,他们告诉我,这个是一个甲型流感,而且是H7N9。那我接下去应该怎么做,我马上把他放在一个隔离的病房里面,你看我全副武装的。因为发现的时间是24小时内我们就发现了,药物一用完,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,但是我知道它是什么引起的。关键在2003年,和现在的最大的区别是什么?2003年我们也是这样全副武装,但是我不知道是什么。但是2018年,我现在知道是什么,全力以赴,精准治疗,这个病就好了。所以,在每一分钟来讲,我们其实都在跟疾病做斗争。像这种事情,就是一个争分夺秒的事情。
现在大家面临着一个什么问题,你去看很多有钱人去看什么,羚羊大迁徙,看完了以后回来生病了。这是个大问题,输入性的疾病有没有,有啊。这个老兄到非洲去过了,解放军把他弄回来,他生病,人开始就傻掉了,每天就睡,睡到最后,我见到他的时候,已经6个月过去了,他已经昏过去了,那得了一个什么病啊?我们叫非洲的有种昏睡病。昏睡病,你肯定问我,你既然知道这是昏睡病,你能治疗吗,我不能治疗,因为我没有药物,那你说你怎么会没有药物呢?因为我不能诊断。所以这个药物,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自己可以独立拥有的,因为生病的人太少,只有世界卫生组织有,那你如何向世界卫生组织证明你有能力治这个病,它这个药就免费给你。所以第一个24小时,我们要做一件事情,把这个元凶给抓起来。我们就开始在他骨髓、大脑、全血里面去找,居然被我找到了一条这个虫子。那你说这个是不是这个虫子呢,我就问我们的图片的老师,他说你说是就是,为什么?因为你说是昏睡虫,我借一个虫子给你,我对了一个图谱也像的。所以世界上很多东西的,看上去像的不一定真的是的。那接下去我应该怎么样,我应该找国家局要抗体,但是中国对于这类虫子的抗体,是不完备的。那么我就打电话给美国的同事,我说你有什么办法,他说估计就是这个虫了,但如果你没有抗体的话,只有两种虫子,这两种虫子的治疗药物是不一样的。如果在刚果这个地方的一个东边,我们叫冈比亚锥虫,在西边叫罗得西亚锥虫,你们来决定。那这样一讲,没用,我们还是抓不着证据。我们现在有办法吗,有,所以在我所携带的,全身的装备里面,我们第48小时的时候,我们把基因给拿到了。所以现在已经具备,非常强大的基因锁定能力,锁定的是一个冈比亚锥虫。那接下去应该怎么办,我们跟世界卫生组织开始通电话,世卫组织看到我们所有的证据,一条虫子的照片,一个基因的序列,我们就全部搞清楚。这是我两个住院医生,晚上都是没日没夜,当你在喝咖啡的时候,他们基本上都在做这些事,没日没夜地给世界卫生组织通电话,他是白天,我们是晚上,48小时了,世界卫生组织认可了我们做的所有的东西,他说药我给你,我们正好有一个人到中国来到北京,我们派人到北京,把药拿过来,这个药放在这个台子上的时候,正好72小时,所以我们完成了72小时的救援。
岁月是静好的,你肯定会出去,去非洲玩,但是你一定会碰到,没有灭菌的牛奶——布鲁菌病;你肯定到印度去看,没有清洁的饮用水——伤寒;你去美国沙漠去玩,你会看到真菌,你都会碰到。这些都是输入性疾病,真正碰到怎么办?我们事实上准备好了吗?事实上在很多程度上,从2003年到现在,中国的卫生界已经准备好了,但是你说百分之百吗,没有,因为我们永远不知道明天是什么。比如说有人去美国的沙漠去旅游,旅游回来以后,身体里就是这样或者那样,到处都是病灶,我们给它照出来,那这是什么菌,是美国沙漠独有的播散性粗球孢子菌。你如果找不到,这个病人就死掉了,但是我们把它找到了。
像这个病人,又是争分夺秒,前面一天手去蒸鱼,割了一下,第二天手指就这个样子了,你知道这是什么菌吗?你如果不知道什么菌,这个手就得给截掉。所以,在美国的医学会的杂志里面,遇到这个病例,基本上手都是要截掉的。但是我们这个病人,我们过来24小时以后,我们知道他是什么,创伤骨菌,用了有效的抗菌药物,他就好了。所以在这些突如其来的,侵袭性的病毒细菌,在你生活当中,其实一直有的,这个风险一直有的。
那么最近一件,特别大的一件事情是,居然在中国的养猪的里面一个人,把猪的脏的水拨到眼睛里,眼睛就瞎掉了,瞎掉了在我这里瞎掉,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,然后我们去给他把手术给做了,脓液拿出来,拿出来我们很快知道,这居然是一种猪疱疹病毒。猪疱疹病毒只在猪里有的。人类现在不是很开心吗,把猪都驯化了,跟猪生活在一起。我们的问题就来了,猪疱疹病毒,是不是跨界传到你身上来了。我们的人到猪圈去取病毒,我们去做猪的基因序列分析,这是我们的住院医生,跑到猪圈里,就是去采集这个样本,后来证明了伪狂犬病毒是真的可以跨界传播。所以这个文章一发出来以后,我们发到世界非常著名的《新发传染病》杂志上。我们今天这个病毒的传播,可能是小事,但是如果有一个跟SARS一样的话,我们应该怎么办呢?我今天给大家讲的这件事情,就是说人类社会很美好,但是我们的危险,一直是存在的,而且很多东西,可能是我们人类自己产生的。那么我们中国,一定会加强全球性传染病的一个监控,这是第一点。国家卫生系统要做得更好,我们中国是最适合把国家整个系统力量,做上去提供能量的。但是对我们民众我们自己,我觉得,应该远离被污染的水源,远离被污染的地区。你如果到这种地区,要知道自我保护。在传染病的流行期间,不要恐慌。现在跟2003年SARS已经不一样了,我相信非典之后的中国的传染病防治体系是日益强大了。
所以我也相信,将来大家都可以,非常美好地生活的,我们过着非常静好的时光,但是你在过着美好的生活的时候,一定不要忘记有一群人,就是我们这些人,在后面默默地在做这些事。